1
意外降临的时候,挡都挡不住。
那天早上下着大雨,儿子幼儿园门口的车像往常一样多,大家随意穿插,等我这辆总犯毛病的老旧雪佛兰好不容易钻出重围时,仪表盘上已经显示7:55了。
我慌了,我所任教的小学8:10之前要按指纹签到,这个月,因为儿子刚入园,各种规矩要教会他,我已经迟到了好几次。
虽然领导没有正面批评,还总理解地笑笑:“单亲妈妈嘛,也不容易。”但次数多了我也不好意思——毕竟,以此为借口大喇喇地迟到早退,是给儿子树立了一个极不好的榜样。
再说,我也即将告别单亲妈妈的身份——我已经跟秦骏在筹备结婚了。
一念至此,我一踩油门,飞速向前。
车行到学校后门,雨更大了,雨刷吃力地呻吟摇摆,也赶不走疯狂涌到车前的雨水,车窗外,都是大大小小的雨伞和身影,影影绰绰,一片模糊。
8:08,我踩着油门向前,双眼在右边睃,寻找合适的停车位,一心想着快点停车签到。
突然,眼角的余光里,一个模糊的身影闪到我的车前,我心里一惊,猛踩刹车。
但还是砰的一声响。
车身剧烈一震。
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了,只几秒钟,就明白了怎么回事——我撞到人了!
我机械地刹车,提着一颗心钻出来,就傻眼了——我的车前,竟横卧着一个年迈的老太太。
她身上的酒红色长袖衫已经湿透,全白的头发湿哒哒地贴着她干皱的头皮,雨水瓢泼一样,从她的身体淌过,流进我的车底。
我整个人都吓傻了,双脚生了根一般植在雨里,伞也啪地掉到地上,直到有人大声叫我:“林老师!赶紧报警啊!”
2
我打了、,又牙齿打着颤地给秦骏打电话,他在一片嘈杂声里听完我语无伦次的叙述之后,冷静地叮嘱我:“别怕,林晗,事故保险公司会理赔,人,医院会救,你能做的就是镇定,冷静,一切按照正常程序走。”
又交代:“不过,为了安全起见,这几天把孩子送到我妈家,最好你也住过去,我尽快赶回来。”
他的担忧并非多虑——我所在的四线小城,民风彪悍,车祸这种事,往往等不到交警处理,两边先行骂战甚至厮打起来。
我打电话,和很快到达,事故我全责,我的车被拖走取证,那个老太太被搬上了急救车,我医院。
医生把她推进去检查,叫我去付费。
我捏着薄薄的银行卡,心里忐忑不安——谁都知道摊上这种事的后果,尤其是撞到上了岁数的老人,我不知道我面临的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无底洞,我不过是一个年薪才六万的区区小学老师,我没有传说中的灰色收入,我住的只是七十平的老房,我离婚后还带着一个刚读幼儿园的娃娃,我好不容易才刚找到一个趣味相投的爱人……
医生出来了,打断我的沉思:“病人骨折,昏迷了,要做进一步检查,你联系她的家人。”
3
我还没来得及找到她的家人,家人便找上门来。
从医院出来,我赶回家换了身衣服,先奔到学校——老师这个职业,是一个萝卜一个坑,请半天假,不代表半天的事情就不用干了,更何况,我还是一名二年级的班主任。
领导把我的课全调到了下午,整个下午我都呆在教室。
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,教室门突然被人踹开,不等我反应过来,一个身材高大、微胖的中年女人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我面前,对着我的脸,左右开弓,直扇得我眼冒金星,一头栽在讲台上。
所有孩子都吓坏了。
我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,抹一把,是血。
不等我开口,她又一把扯住我的长发,咬牙切齿:“你开车不长眼睛的吗?你撞了我奶奶!”
领导和同事拉开我们的时候,我两边脸都肿了,长发也被扯落了一大把。
但她依然不解恨,骂骂咧咧中,我才知道,她家是我们当地做生意的,家境优渥,老太太一直养尊处优,年纪大了之后,有轻微老年痴呆,当天无故跑出小区,就被我撞倒在车前。
她留给我一句:“你以为有保险就高枕无忧了?你去打听打听我是谁!我告诉你,我要告到你倾家荡产!你就等着法院传票吧!”
说完,她蹬蹬下楼,开着那辆横停在学校门口的奔驰轿车,扬长而去。
4
失眠三天后,秦骏终于提前赶回来,但是这个叫作丁玲的女人拒绝跟我们和谈,拒绝我的道歉,她行动迅速果断,以蓄意伤害把我告上法庭,索赔万。
万,是我的全部身家,乘以3。
我陷入巨大的忧愁里,惶恐终日,孩子呆在秦骏爸妈家,也不敢送去幼儿园,连我父母准备进城来给孩子过生日,我都不得不找理由拒绝。
我父母一辈子务农,身体已经有各种病痛,他们好不容易看到我和秦骏感情稳定下来,好不容易看到他们这个年近三十的离婚姑娘即将再次成家,要是知道我摊上这么大的祸事,他们就没法安生了。
沟通不成,医院看老太太,丁家也不让。
他们家人显然对老太太感情极深,我医院进进出出,焦躁和着急都明白地刻在她的脸上。
我跟秦骏像两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,碰了无数次壁,也经受了无数打击——我们咨询的所有律师都抱歉地告知,就冲着人确实是我撞伤的,丁家有钱有势这两点,这场官司,我胜算不大。
而除了官司之外,我还有更深的忧虑——如果我真的背负了这样一笔巨大的债务,我跟秦骏还有可能继续吗?
5
秦骏一直给我鼓励。
他陪着我上法庭,医院门口,给丁玲道歉,他甚至为了我,找到了前妻宋萌——打听一圈后,我们才知道,宋萌和丁玲有生意往来,两个人也有点私交。
在宋萌的周旋下,丁玲才终于肯跟我面谈。
那是我事故后第一次进入病房,第一次看到老太太,她确实被我撞得的确不轻,腿骨骨折,需要一直躺在病床上,但因为她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,一直躺着对她又是另一种折磨。
八十三岁的老人,被病痛折腾得一脸灰暗,整日呻吟。
我万分歉疚,流着泪跟她道歉,但老太太显然对这场事故云里雾里,她什么都不懂。
沟通变成了声讨会,他们家是一个大家族,这个奶奶,是她这个辈分中最后一个老人——如果说子欲孝而亲不待是人世间最遗憾的事,那么亲人仍在,而子孙又有能力孝顺,便是极好的又极长脸面的一段佳话了。
索赔不容争辩。
6
官司缠身的日子里,我很快发现秦骏总是出去见宋萌,次数越来越多。
秦骏从不开口提,但我不是傻瓜,有好几次,我看着宋萌看他的眼神,就知道宋萌对他仍有情意。
我始终不敢开口问,问什么呢?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的。
我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即使,我心中万分害怕他离我而去。
十月底,第一次开庭。
法庭上,我算是见识到了丁家的厉害,他们请来的金牌律师对我们进行了车轮式碾压,两个回合下来,我们就溃不成*。
我早该知道,撞上了丁家,我不可能赢。
旁听席上,秦骏一直看着我,他的眼光复杂而遥远,在他身后的位置,坐着他的前妻宋萌。
大概就是那一刻,我突然想开了——如果我背上这笔债,还死死拽着他一起干嘛?他家境比我好不了多少,自己的小公司也刚刚开始创业。
他是个好男人,他值得更好的生活。
7
一审判决我赔偿万。
我自知难有翻身的可能,把房子挂出去,售卖,筹钱,同时,跟秦骏提出了分手。
他不同意,只是撂给我一句:“我会想办法。”就走了。
两天后,我接到警局来的电话,才知道他所谓的办法,就是找上丁家,跟他们打了一架。
我开车飞快赶到的时候,小区门口的广场已经陆续围拢观众,我急匆匆把车停在旁边,就冲了过去,只见丁家所有人都在,包括轮椅上的老太太,宋萌正挡在秦骏面前,跟丁玲对骂:“是你们先动手的!”
她的手紧紧抓着秦骏的胳膊。
她在护着秦骏。
我心里一阵泛酸,想哭,想逃开。
我转身走向车。
“林晗!”秦骏发现了我,大声喊,“林晗!林晗!”
人群安静地让出一道宽广的路。
就在这个时候,我清楚地听到那个老太太拍着手大声说:“浙*,红色的车!我记住啦!我记住啦!”
浙*是我的车牌,我的车,就是红的。
她这话是什么意思?她这么大年纪,被我撞倒的时候,是在大雨里,并且已经昏迷,根本不可能记住我的车牌号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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